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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鹿挤出电影院，第一次看到熄灯的商业步行街。衔蝉真是一座可怜的城市，每天睡觉的时间就凌晨那几个小时。这会儿夜晚算是真正被释放出来了。四周是排列整齐的高档店铺，远一点站着悬挂巨大霓虹招牌的商城，最远处竖立起一栋一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它是这座城市最不喜欢睡觉的建筑。但是它们现在，无一例外地埋进了黑暗里。
与之相反的是头顶广漠无边的星河，仰着一张亘古不变、冷酷无情的脸。一切宛然世界最初的模样，生命还没被孵化出来。
“真漂亮。”真鹿也是心大，这种时候还能感叹。
幸亏这片大地及时教他做人。
刚才在放映厅感受到的震动，再一次在他脚下绽开。这回剧烈了不少，一些刚从店铺或者影院出来的人，瞬间被抖落在地上。真鹿虽然因为哪吒的关系，不会因此受伤，但还是一阵儿一阵儿害怕，他连忙问哪吒：“你说的那条龙在哪儿啊？我们要不要报警，再这么下去，这座城市都被被拆了。”
“报警就不必了。被太多的人类知道龙的存在，对我们的安全不利。”
“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吧，这样下去可能会死人的！”
哪吒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不说话？”
“我们先去龙那里，我能根据味道追过去。”哪吒一边说，一边指明方向，招呼着真鹿飞奔而去。
这时真鹿第一次用这具身体快速奔跑，看着周围的建筑拉成了晃动的线，被一瞬间抛掷脑后。这感觉就像坐在一台高速飞驰的敞篷车里，并排的六缸发动机发出猛兽般的咆哮，他被超越每小时200公里的速度洪流裹挟着横冲直撞。
没有安全带和真皮座椅，没有减速玻璃和安全气囊，让真鹿感到恐慌。
“你刚才说可能会死人，我们应该报警？”
耳边风在呼啸，但哪吒的声音还是劈开风流漩涡钻进耳朵里。
“是啊！”
“我不明白。”哪吒说，“虽然我读了很多书，还是无法理解。无论怎么想，我们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自己当然也很重要，但也不能眼睁睁看别人死啊。”
“那不看就行了吗？”
“什么？”真鹿没理解哪吒的意思。
“医院每天都有人在死，你难过吗？”
“这不一样！”真鹿不知道这家伙想说什么。
“如果你断一条胳膊，就可以救活一个濒死的病人，你断不断。”
哪吒提问时声音平板，就像老中医看着药材扶着眼镜在说吃红烧猪腰子能降火。但真鹿却被这个问题给问楞了。
哪吒并不打算就此打住：“戳瞎眼睛能救一个艾滋病病人，切掉下半身能让某个陌生人的癌细胞退散，你会去做吗？”
这回轮到真鹿沉默了，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但即便提前预习，找到的答案也会不尽人意。
“你都不会。”哪吒替他回答，“但为什么你反而认为为了别人去死是可以的呢？”
为什么可以为了别人去死？为什么？不为什么，因为这就是人类啊。
“我认为这是环境影响。”哪吒指挥真鹿拐过一个街道路口，迎面铺开一条通往郊区的路，“也就是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书籍、电影、动画等等事物综合产生的影响力，让你形成了某种片面的道德，这种道德缺乏完整的理智链。你所有的行动，都因为这种道德产生而非理智，由于这种道德的内核存在巨大缺陷，你会错误地估计自己对代价的承受能力，对结果的热衷程度。你无法回答医院的例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鹿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得喝个几大杯水。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哪吒为了保全自己而进行的诡辩。但幸与不幸，他不再追问下去。
这时他们已经跑出城区，踏上一片长满高草的空地，夜风旋转掀过，高草晃动成一片墨绿色的海浪。真鹿在这片“海浪”前止步了。
他也只能止步。
他们面前的地面绷断了，一道宽约两米的峡谷横在眼前。峡谷左右两边笔直地延伸出去，尽头消失在深夜的黑暗里。地面断裂的截面很新，一直到这时候还有泥沙裹挟高草滑入深沟。这仿佛是大自然的愤怒。
“好浓郁。”哪吒突然说。
“什么好浓郁。”
“龙的味道。”哪吒跳到峡谷边缘，低头把目光投入漆黑的深渊，“这味道就像火锅里滚滚涌出来的蒸汽一样，从里面冒出来。太浓了，而且这个味道很危险，让我有点……害怕。”
真鹿以为哪吒讲了一个不太成功的冷笑话。害怕？这条龙无论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该和害怕没有关系。但“害怕”这两个字不断在真鹿的脑回路里打转儿冲撞，一遍遍加深印象，他才终于醒悟，哪吒是真的感受到危险了。求生的本能让他害怕。
“要下去吗？”哪吒征求真鹿的意见，说起来，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我想下去见见这头龙，这么浓郁的味道，说不定他知道更多关于我们这个种族的信息。但深入危险的毕竟是我们两个的身体，所以你要要去吗？”
“如果我说不去，你会失落吗？”
“会。”哪吒说，“但我可以调节。”
真鹿说：“怎么调节？”
哪吒说：“用龙宫城把你绑起来，勒着你的脖子，在吊起来。在你即将因为窒息而脑死亡之前，把你放下来，然后在吊起来，这么玩个一晚上。”
真鹿森森发抖：“方心吧，我不会让你失落的。”
哪吒跳回真鹿的肩膀，一边钻进龙宫城，一边说：“我知道。”
真鹿苦笑着，与此同时，我感受到哪吒的细胞开始全面入侵他的身体，肌肉鼓涌搅动，包裹进爆炸般的力量。他怯生生往峡谷看了一眼，咬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然而刚跳下去真鹿就后悔了，这一跳比蹦极还恐怖，脚下黑暗扑面而来，不知道何时是终点，恐高和未知双双挑逗他为数不多的勇气。
但真鹿在拥有了哪吒的细胞之后，仿佛也多了运动天赋，在坠落至半空的时候，他的右手忽然握成爪，深深凿入一旁的岩壁。但五指虽然插入岩壁，向下的力并没有立刻被截断，反而继续拉扯着身体坠落，连岩壁都一路被剥落一行行碎石。在这种状况下，真鹿的左脚一抬，深深在岩壁上踩出一个洞。手脚同时受力，终于止住了向下的去势。
真鹿向长臂猿一样挂在岩壁上。
这道峡谷的深度超越了他的想象，直接跳下去，即便是那么坚固的身体，也说不定会受伤。于是他改变策略，以两边的岩壁为落脚点，从左边跳到右边，再从右边跳到左边，这样螺旋向下，直到抵达底部。
策略完成，真鹿继续前进。
真鹿越往下，哪吒感受到的龙的气息就越浓郁，那种让他感到恐惧的危险气味深刻地包裹住他。真鹿有点好奇，这道峡谷底下究竟藏了一头怎样的龙，竟然能让哪吒害怕。刘泽灵也是龙，卫天天也是龙，哪吒没说过能不能打赢他们，但根本不害怕跟他们接触。
下面究竟藏了一个怎样的大家伙呢？
真鹿正在胡思乱想，哪吒突然让他停下来，真鹿将右手刺入岩壁，悬挂着停下来，问：“是要到了吗？”
“不是，”哪吒说，“你闻不到，这在刚在，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龙的味道向火山爆发一样从底下喷出来。”
刚才那一瞬间，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那条未知的巨龙在翻身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疑问，脚下的深渊里忽然炸开一声咆哮。
真鹿仿佛听到了雄鹿鸣叫的声音。可这怎么可能呢？他的耳道没有被哪吒的细胞覆盖，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耳膜像要被撕裂了，剧烈的刺痛直接沿着耳道攀入大脑皮层，仿佛冰面上一路延伸到河岸的裂缝，整个天灵盖正在被一寸寸扯开。
如果这是鹿鸣声，那这头鹿得大到一种怎样不可思议的地步啊。
而哪吒在第一时间就分辨出了这个声音——
龙吟！
毫无疑问，
这是愤怒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