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Chapter 3

风过南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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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年,马塞勒斯成为两名执政官之一。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的资历已经足够,而现在的元老院已经倒向庞培。有庞培的支持,他得到这个位置并不困难。但他的施政之途并不顺利,因为凯撒不会坐以待毙。

    凯撒虽不在罗马,但金钱的作用不因距离而削弱。他一掷千金,利用在高卢战争中获得的巨额财富,成功贿赂了同年的保民官和另一位执政官,使这两位昔日政敌不再反对他,甚至为他说话。受贿者不但用这笔钱还清了债务,还建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公会堂,献给罗马人民,以博取选民的好感。【注1】

    唯独在马塞勒斯身上,贿赂策略遭遇了挫败。马塞勒斯拒不受贿,一如既往地公开反对凯撒。他坚守着阿里斯提德【注2】的原则,是伯里克利【注3】式民主的忠实信徒,拥护共和传统,本能地排斥任何独/裁倾向。凯撒的行贿,只会更激起他的反感。也难怪他与我的父亲是志同道合的友人。

    但按照卡尔普尼娅的说法,庞培绝非善类,和凯撒一样有独/裁的野心,只是隐藏得更好。马塞勒斯以为庞培是拯救共和国的辛辛那提【注4】。这个时代却不会再有功成身退的苏拉【注5】。

    我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但根据我所知道的事例,我相信,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个世界都遵循着永恒不变的利益法则。所以,正直廉洁的阿里斯提德和福西昂【注6】,前者被流放,后者被毒死。而富裕的寿终正寝者,是叛国的卡利阿斯【注7】和恶劣的梅第亚斯【注8】。正义女神蒙着眼【注9】,早已不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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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撒与庞培相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这年年底,安东尼来到罗马,成为新一任护民官。众所周知,安东尼是凯撒的嫡系亲信。保民官之位,也是在凯撒的“资助”下取得。实际上,他就是凯撒在罗马的代言人。

    他在军事上的出众才能,和他的放浪不羁一样有名。自从四年前他加入凯撒在高卢的参谋部,便在高卢战争中屡立战功,摘获许多高级军功冠【注10】,终于成为凯撒最得力的助手。但与此同时,这个战场上的赫丘利【注11】,似乎总在制造“麻烦”,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比如,他嗜酒如命。一次因醉酒而睡过了头,延误战机。这本是大过,众人都心惊胆战,但他竟然不以为意地又喝了一杯,然后身先士卒,带领骑兵闯入敌营。这种时机反常的突袭,让敌军措手不及。最终大胜而归。

    据说,凯撒多次惩戒他,他却免不了下次再犯。

    关于他早年在罗马的风流韵事,也不胜枚举。从传闻来看,那时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以酒神巴克斯自称,甚至从大演讲台【注12】上随意向人群撒钱,声称这比什么演讲都有实效。如此挥霍,以至于欠下一笔巨额高利贷【注13】,不得不逃到希腊去躲债,阴差阳错地从了军。

    大概正是由于这种戏剧性,关于高卢战报的街头的新闻短剧【注14】中,也出现了关于他的段落。

    如果只是这样,那他似乎有勇无谋、目无纪律。虽有军事才能,却只是一介莽夫。但凯撒岂会安排这样的家伙,作为自己的代言人,到罗马来担任保民官?此人不会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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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这位传奇人物,我久闻其名,不见其人。没想到,在他刚上任保民官之后不久,我忽然收到来自他的请柬和门票。他邀请我去观看明日的马车竞赛。我和他素未谋面。他突然相邀,不知是何意图。但他是保民官,又是凯撒的亲信,去见他,不会有什么损失。

    于是,翌日清晨,我带上克丽泰,来到马克西穆斯竞技场 【注15】。这种俄瑞斯忒斯的角逐【注16】,向来为罗马人所热爱。民众对它的狂热程度,不亚于观看角斗表演。巨大的竞技场内,能容纳十五万观众的花岗岩席位,座无虚席。为了得到视野最佳的位置,富贵人家会派奴隶在天刚破晓时就来抢占座位。有些没买到票的人,仍不放弃,坐在竞技场周围的高地和楼房上。

    观众席上空,巨大的天幔张开着,以遮挡阳光。幔布在风中起伏,投射到地上的影子也漾起波浪。观众席的走道间,兜售糕点饮料的小贩来回走动。这里还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合法赌博的地方。登记赌注的人正忙着接受下注。根据马匹种类、赛车手的竞赛记录和健康状况,不同车手有不同的赔率。为了防止狂热的“车迷”和赌徒斗殴滋事,还有士兵和保镖四处巡逻,维持秩序。

    安东尼预订的,是竞技场东南端的高官包厢,视野绝佳,正下方就是赛车道。落座之后,只见宽阔的赛道上铺着细白的软沙。赛道起点处,有十二个隔间。竞赛时,将有十二驾马车同时在场上奔驰。观众根据不同的隔间号码进行投注。

    安东尼迟迟没有现身。一个陌生的奴隶走来,把一封信交给克丽泰后就离开了。克丽泰看了看信,转交给我。信是安东尼写给我的,很简短。内容是请我借他三千塞斯特斯的钱,对九号隔间的车手投注,并信誓旦旦地声称一定会赢,然后他就可以把钱还给我。这让我啼笑皆非。估计他又把钱财挥霍一空,所以找我借钱赌博。我想了想,还是让克丽泰去投了注。

    她回来后,我问:“赔率如何?”

    “如果九号胜出,您可以得到十倍的奖金。”

    “赔率这么高?”我意外。

    她点点头:“据说九号是个新人,这是第一次参加公开马车竞赛。在他身上投注的人寥寥无几。”

    “他叫什么名字?”

    “吕埃俄斯【注17】。”

    真是奇怪的名字。不过车手基本都是贫民或奴隶,这人大概是个奴隶,名字是主人取的。不过,安东尼嗜酒如命,又以酒神巴克斯自命,难道他选中这个赛车手,是因为他的名字?我苦笑,看来这笔数目不小的钱,要有去无回了。

    抬起头,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观众席上,忽然捕捉到两个不陌生的身影。马塞勒斯和索菲娅,他们坐在一起。作为受人瞩目的执政官,马塞勒斯身着宽边托加。而他身边的美人是最好的装饰品。她穿着细绸薄裙,像荷马喜欢的那样,露出白皙的臂膀【注18】。他对她说了什么,她便笑了,并用手把装饰在头发上的蔷薇花稳了稳,免得它滑落。那姿态不胜娇慵。

    据我所知,以前马塞勒斯很少来这种地方,也没有陪我来过。现在,他作为执政官,竟带着一个妓/女出现在公开场合。我低下头,压下心头涌起的无端苦涩,装作没有看见。

    这时,仪仗队入场。观众立刻骚动起来,万头攒动,像吃了□□叶的海鸟一样喧闹。比赛就要开始了,而安东尼还不见踪影。看来,他是爽约了。难道以防输掉,拒不还钱?这好笑的情况,总算让我酸楚的心情轻松了些。

    竞技的马车驶入隔间时,观众的呐喊助威声,像沸腾的水一样把人包围。那种激情,仿佛能让空气也燃烧起来。

    竞技专用的双轮马车,车身轻便,轮缘由乌木制成,锃亮的厚铜箍加固着轮毂,车轴顶端装饰着咆哮的铜虎头。每辆马车前都有四匹赛马。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名马,浑身都是有力的肌肉,皮毛被梳刷得闪着金属般的光泽。鬃毛被分成簇,编入丝带和彩珠,闪闪发亮。在嘈杂的人声中,骏马急不可耐,兴奋地原地踩踏,踢着前蹄,腹部颤抖,马尾抽打着空气。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车手。他们身穿铠甲,绑着束腿,手握鞭柄。为了醒目区别,披挂着不同颜色的缎带。对他们而言,马车赛是一场豪赌。若能胜利,将会获得巨大的荣耀和大笔的财富,甚至被塑立雕像。但同时也充满危险,稍不留神就可能车毁人亡,葬身在马蹄下。

    一些著名的车手拥有大批狂热的支持者,其中很多还是女性。根据她们头纱和腰带的色彩,就能得知谁是她们青睐的车手。她们把手中鲜花抛向车手,场上花雨纷扬。我看了看九号车手。他身形高大,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但的确冷门,没有鲜花投向他。

    待车手们都把缰绳缠在腰间,做好了准备,裁判宣布比赛开始。随着一声号角,操作员拉起开关,十二个隔间的门扇同时打开。赛车顿时冲出隔间,在赛道上飞驰。车队像龙卷风般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烟尘。呐喊高涨,马蹄nn,车轮滚滚,鞭子抽出风声,马嚼子和颈轭环叮当作响。

    比赛允许赛车手之间发生冲撞,还有故意设置的十几个急转弯,翻车死亡事件时有发生。但这种混合了血腥和尘埃的暴力刺激,对于大众而言,正是扣人心弦的看点。

    一个转弯时,两驾马车并行,八匹马同时并排旋转。只听一声可怕的碰撞声,其中一车的车轴偏离方向,勾住了另一架车的马腿。马匹相继翻倒,一片凄厉的嘶鸣。车身摔在地上,车手在灰尘里打滚。其他的车手从他们身边赶超过去。失败者,无论是生是死,无人注意。

    马车要在环形赛道上狂奔七圈。赛道两侧的顶柱上,有七个大型金蛋作为计数标志,金蛋上雕刻着马匹和马夫的保护神【注19】。每跑完一圈,就有一个金蛋被放倒。只剩最后一个金蛋时,赛道上仍在奔驰的马车也寥寥无几了。很多车手已遭淘汰。

    冲在最前面的两驾马车,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它们彼此不分伯仲,却已把其他车手远远甩在后头。冠军只能在他们之中产生。我所投注的九号车手,竟然就是二者之一。而另一个四号车手,据克丽泰介绍,是近两年赛场上的常胜将军,拥有大批支持者。此时的助威呐喊声,全是一面倒支持他的。我也不由得屏住呼吸,紧盯着这两驾马车,看他们决一胜负。

    到了最后一个急转弯。双方都娴熟地控制马匹,在全速飞奔的情况下,切入弧道,紧贴着转弯柱绕过【注20】。马蹄飞扬,车轮疾转,十分惊险。但胜负仍未分出。

    忽然,四号车手偏转方向,故意朝九号撞了过去,并用车轴端头的铁尖绊住九号的一匹马的前腿。这种做法虽然危险,却对他有利,因为他的马车更为坚固,马种也更为优良。果然,九号车手的右侧马匹受惊,打乱了其他三匹马的步伐,马车失控。

    在这种情况下,九号车手应该尽量稳住马匹,以求安全,但获胜是不可能了。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控制马匹,还用马车向对手撞了过去!

    他疯了?一时间,赛场上鸦雀无声。随着轰然巨响,两辆车撞在一起,碎屑飞溅。所有人都能预料到这次撞击的结果:九号车手的车架被撞翻,变成一堆飞散的碎片。他必输无疑,还有性命之虞。

    但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割断缰绳,猛然一跃,跳到四号车上,用鞭子抽打对手,并趁机切断了绑在对手身上的缰绳。四号车手措手不及,掉下车,被滚滚烟尘吞没。九号车手转危为安,重新抓紧缰绳,吆喝了一声,稳住受惊的马匹。他驾着四号车,风驰电掣地冲过了裁判席前的终点线,赢了!

    许多观众激动地站在长凳上,手舞足蹈,高喊着九号车手的名字。满天飞舞着花瓣。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经久不息。我的心情也一时难以平静。

    马车竞技结束后,还有一些马术表演。克丽泰去领取奖金,我在包厢内等她回来。

    这时,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进入包厢。他穿着宽松的丘尼卡,头发蓬乱,身上汗淋淋的,还有隐约伤疤。若是其他人如此模样,只会被当成贫民流氓。但他容貌俊朗,身材宛如雕塑家的作品,宽阔的胸膛在轻薄的衣料下隐隐透出充满力量的美感。

    “安东尼?”我问。

    他径自坐到我身边的椅子上,朗然一笑:“不错,我就是。”

    我忍不住揶揄:“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真是抱歉,我来迟了。但为了我们的胜利,只能牺牲一下。毕竟,我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还请原谅。”

    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我一怔:“难道,你就是……”

    他颔首微笑:“我看到你刚才为我鼓掌了。”

    原来,他就是刚才的九号车手。近些年来,车手都是奴隶或平民,从未听说过像他这样有身份的人会亲自参赛。不过,这反常的举动,倒也符合他的个性。

    他又道:“此事还请为我保密。不然,要是被凯撒知道了,又得训我了。你不知道他有多隆!

    我忍俊不禁,答应下来。

    他眨眨眼:“为了表达谢意,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我接过他递来之物,是一个沉甸甸的金苹果,上面似乎铭刻着什么。我定睛细看,才辨出了那一行小字:“向狄安娜发誓,我将嫁给马克·安东尼。”

    我一愣,随即失笑:“这是什么恶作剧?”

    “我很认真。”但声音中戏谑的意味并未掩饰。

    “你是希波墨涅斯【注21】,还是阿孔提俄斯【注22】?”

    他笑而不语。

    “你想向我求婚?”

    “我不是佩内洛普门前的登徒子【注23】。这只金苹果,能说明我的诚意。”

    “不和的金苹果【注24】,可不吉利。”

    他反应很快:“一个苹果自然是不够的。我们的婚礼上,应该像朱庇特与朱诺的婚礼一样,有一棵长满金苹果的树【注25】。如此,自然不必相争。”

    他在“婚礼上”加了重音。我脸上微微发烫。看来,他的确不是头脑简单的莽夫。

    我正色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已婚。”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也随时可以离婚。我妻子的床上,正睡着我的好友。她还怀着他的孩子【注26】。他不会介意娶她。”

    “你不介意她与人偷情?”

    “当然不介意。”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理所当然,“如果你有情人,也没关系。对我而言,婚姻与忠贞没什么关系。”他的言下之意:妻子也不能干涉他的私事。

    “那婚姻与爱情也毫无关系?”

    他从奴隶手中的托盘上抓起一个杯子,灌了一口饮料,然后展开迷人的笑容:“我听说你读过很多书。那你一定看过柏拉图的《斐德若篇》。我很赞成文中莱什阿斯的说法:应该接受一个对自己没有真正爱情的人的求爱。”

    “没有感情,也无忠贞,那你为何想要娶我?”

    “你猜。”

    “因为我是凯撒的侄孙女?”

    “果然聪明。”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会爱上我。

    我掂了掂金苹果:“你还准备了几只这样的苹果?”

    “最近手头比较紧,所以一共只订做了两个。”

    我噗嗤笑了:“你还真诚实。另一个金苹果,准备给谁?”

    “福尔维娅。如果你拒绝了我,她就是我‘神圣的锚’【注27】了。”

    福尔维娅,我当然听说过她,她是罗马最有名的女性之一。

    “但她已是有夫之妇。”

    “她也可以随时离婚。”

    我听说过他与她的一些绯闻【注28】。看来,传言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福尔维娅出身名门,是罗马最有政治影响力的女人之一。她帮助她的第一任丈夫,组织起一批效忠于他们的势力。在丈夫不幸遇害后,十个月的丧期刚过,她就带着这些势力,嫁给了第二任丈夫,使他飞黄腾达。同时,她也在庞培与凯撒之间果断做出了选择,让丈夫成为凯撒的重要支持者。

    母亲对她的评价是:有勇气,也有手段。如果是个男人,会比现在的大多数政客都强。

    “娶福尔维娅,对你更有利。她更有钱,更有势。”我也很诚实。

    “不必妄自菲薄。你比她年轻。”

    我含笑看着他,不说话。

    他只好正经道:“好吧,我承认,还有两点原因,让她不是我的首要选择。第一,她太强势,咄咄逼人。当然,对于自信的男人来说,温顺的牡马并不讨人喜欢。像亚历山大一样,驯服害怕影子的烈马【注29】,才是乐趣。但对付一只火气十足、永远不肯听话的动物,另当别论,通常不会令人愉悦。第二,她太善妒。如果娶了她,我的自由就少了很多。这该多么遗憾。”

    这个答案,应该更接近真相。

    “是否考虑接受我的求婚?”他问。

    这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选择,看上去如此诱人。与马塞勒斯相比,安东尼更年轻,更英俊,更有前途。他是罗马城中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嫁给他,会很令人羡慕。

    但不知为何,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阻止了我。但理智告诉我,不应理会它。

    “让我再考虑一下,好吗?”我道。

    他语气轻松:“没问题。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告诉我。现在,我们该分掉战利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