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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谈判
扶摇为了传达自己父王的旨意，从遥远的龙都来到东洛府。
东洛府的豪门蓝家自然要盛情款待，生怕稍有怠慢，令公主殿下不满。
经过了一段冗长庄重的欢迎仪式之后，扶摇终于在众星捧月般的簇拥走进了蓝府的大门。
又是一通虚伪的礼仪之后，扶摇终于坐在蓝府大厅的上座。两边是一众侍卫伺候，蓝家的人则都站在堂下。
蓝氏家主蓝岳赶紧奉上一杯香茶，再次跪下请罪道：
“寒族不知不知殿下降临，仓促之下，礼仪简陋。还望殿下恕罪。”
扶摇摆摆手：
“族长说哪里话，本宫今日叨扰贵府，未能提前告知，本就是个不速之客。蓝侯您匆忙之中准备了仪仗，已经做得很好了，何罪之有？”
听到扶摇并不怪罪，蓝岳总算是松了口气：
“殿下天恩浩荡，下官感激涕零。烦请殿下稍待片刻，下官已令厨房，精心准备晚膳，一定要请殿下尝尝咱们东洛的特色…。”
他话没说完，扶摇却话锋一转，打断了他：
“不过侯爷，如此仓促的时间，您便能准备好如此盛大的仪仗。看来你们蓝府，的确是像传说中的那样…”
蓝岳听出了扶摇话中别有深意，额头冒出冷汗，连忙问道：“下官斗胆，不知龙都中是怎么传说下官的？”
“嗨，没什么。不过是说蓝侯你公正廉洁，两袖清风罢了…”
蓝岳当然知道说的是反话，暗骂一声晦气，赶紧解释道：
“殿下，您可别听龙都那帮长舌妇胡咧咧呀。自从下官告老还乡之后，这些年我们蓝氏就不问朝中的政事了。可是龙都那些嫉贤妒能的家伙还不放过我们，给我们散布谣言，含血喷人。朝中也没个人给我们说句公道话…”
扶摇一笑：
“不见得吧，虽说蓝候你已经不问朝政。可你的两个亲兄弟可是还在朝中的肱骨之臣呢。听说您家的二弟已经官至二品了，门生故吏更是遍布大源。怎么会没人替你们说话？”
蓝岳摇摇头：
“殿下您误会了，下官的族中自有家训：与同僚为友，务必清淡如水，不可贪财昧心。虽说下官在任时帮过一些同僚的小忙。但那都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从未有过私心私交啊！”
蓝岳这副故作委屈的样子几乎把扶摇逗笑了。不得不说，这位侯爷的表演天赋惊人，要不是自己亲眼看到蓝家在城外霸占的农田，还真就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那是自然，侯爷清名，早已传遍海内。”
“多谢殿下信任…”
这时候，一个仆人钻进人群，在长公子蓝术耳边说了一句。蓝术连忙向父亲使了个眼色。
蓝岳会意，禀报道：“殿下，晚膳已经预备完毕。还请殿下移步，下官为您接风洗尘。”
一行人走向饭厅，蓝岳留下几个族人中有官职爵位的作陪，命其余族人尽皆散去。
“殿下，我们东洛府是小地方，比不得龙都京师。仓促之下，准备了一些粗酒小菜，不知道能不能合您胃口？”
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剑秋几乎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蓝岳竟然还说只是些“粗酒小菜”。剑秋不禁遐想：这家伙嘴里的硬菜难道天上的龙肉？
“哈哈，蓝候太自谦了。东洛府可是我们大源首屈一指的大城，怎么会是小地方？对了蓝候，我听人说你们东洛府富甲一方，油水也足。东洛人但凡是出来做官的，在官场上的职位个个都是肥缺呢。”
蓝岳暗骂一声，心道这个小丫头今天说话怎么字字带刺，给自己下套呢？难道说是国王对自己有意见？
蓝岳不知扶摇到来所为何事，只能小心应付：
“这…下官可不知道，自从告老还乡，下官就已经不问朝政，安心为一老农了。”
看着桌上的前菜，多以冷荤为主。急于岔开话题的蓝岳拿起一张面皮，亲自给扶摇介绍菜式：
“殿下请看这菜，虽都是是寻常食材，倒也下了一番功夫。这菜名叫：包罗万象。这菜是以鸡爪心、猪脊、牛腹、鸭舌、驴唇、猿背、鹿筋、驼峰、绿菇、春芽、冬笋等、再以鸡羊混油炒制，然后封坛腌制而成。食用时，需用最上等的米粮制成米皮包裹食用。所有食材原料，成长均不超过一年。咬一口，满齿清香鲜脆，千滋百味，当年陛下吃了也不吝夸赞了几句呢！”
蓝岳不厌其烦的把这菜复杂的原料做法说完，又亲自用银勺把菜舀在米皮里，给扶摇包好，双手奉上。
扶摇倒是一脸平静，似乎见惯了这场面，她接过蓝岳手里的菜吃了一口，点点头，不置可否。倒差点把剑秋的口水引出来了：
扶摇吃了口菜，却不愿意放过蓝岳：
“蓝候，别人都说宁做东洛一小吏，胜过龙都三品官呢！你们蓝家在东洛地产无数，想必这些年挣了不少吧？”
蓝岳脸色一变，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扶摇这一趟的目的，打着哈哈轻描淡写的说道：
“唉，说来让殿下笑话，寒门名下的薄田倒是还有几亩，可这些年光景不好，地里不长粮食，眼看着家里人都快吃不饱了…”
剑秋看着蓝岳的厚脸皮，惊得叹为观止。
单单是刚才他介绍的这道菜，只怕都要耗费一个务农的三口之家平常一年的伙食费。这个蓝岳家里养了五百多号人，如果他们都吃不上饭，只怕这东洛府的人早就饿死光了。
面对蓝岳的哭穷，扶摇倒是早有准备，立刻接口：“那不是正好吗？”
蓝岳一呆：“呃，殿下，我们一家人都快吃不上饭了，您说正好？”
扶摇哈哈笑道：“我不是说这个，这次我下来，是受了父王的旨意…”
蓝岳心道：“绕了这么久，你终于肯说了。”赶紧跪下：“微臣蓝岳接旨！”
扶摇摆摆手：“侯爷不必多礼，这次父王没有传下圣旨，只是让我带着旨意来与各位商议的。”
蓝岳有些尴尬的站起来：“那么还请殿下示下。”
扶摇说道：
“近年来，粮荒频繁，饥民流亡者众多，已经成为我国的一大隐患。父王几次想要从未受灾之地调粮赈灾。可是你们各地都说自家的粮食也吃紧，不但无法征调，反向朝廷要粮。以至于朝廷不得不重金从东吴进口粮食。
父王心里纳闷：我大源的领土大都是神州大陆上最适宜耕作的良田。怎么反倒缺粮呢？于是父王便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用国定的地价是把各世家豪族闲置的荒地收回朝廷。再发放给流民耕种收租充实国库，彻底解决粮荒问题。既然贵府上如此清贫，想必也是府上人手不足，以至于闲置农田无人耕种。不如把这些地卖给朝廷，换些银两，以解燃眉之急，岂不是两全其美？”
听了扶摇的话，蓝岳脸上的假笑逐渐凝固，心里早已骂开了：“我说这野丫头没憋好屁，感情是在这等我呢！”
原来，土地作为农耕文明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一向是受到各国朝廷严格管控的。大源的农田虽然允许买卖，可地价却受到了大源律法的限制，如今按照官价，一亩地不得超过三两银子。可随着大源豪族多年来肆无忌惮的土地吞并。以至于大源国可供买卖的土地越少越贵。如今市面上，一亩田地的价格起码在十两以上，还常常有价无市。
豪族们掌握了土地，就能控制土地上的农民为其劳动，世代受其支配。也能携粮自重，以粮价的议价权与王权对抗。
如今大源国王要以三两的价格买十两的土地，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狠。可在这些控田无数的世家眼中，王室的行为几乎无异于明抢了。
对于王室派来一个公主的行为，蓝岳起初还以为王室只是想来吃大户，打打自己的秋风，因此才以礼相待。毕竟就算王室狮子大开口，也不过是要钱而已。只要用以生产的土地和佃农还在，就能给他们这些豪门源源不断的创造财富。
因此他已经做好了破财免灾的准备。可如今看来，王室可不是来要饭的，而是来自己身上割肉放血的！
他立刻拍手：“陛下英明啊，我看此计可行。下官举双手…不 再加上双脚拥护！”
扶摇倒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既然如此，不知侯爷准备割爱多少农田呢？”
不料蓝岳话锋一转，立刻又开启哭穷模式：
“下官有意全力支持陛下，可惜下官也是有心无力啊。殿下您也看到了，我们蓝家家大业小。单单一个东洛城，每天就有五百多口子嗷嗷待哺。家里虽说有几亩薄田，可哪里养的起这么多人？因此一向是入不敷出，只好让家人们勒紧裤带混个半饱…诶，殿下，下官这种情况只怕也属于饥民之列吧，不知下官一家以后能领多少土地？”
侧坐的蓝岳的庶弟蓝崆立刻附和：“是啊是啊，也分我们点吧！”
扶摇一愣，过了好半天才明白这蓝岳不但一亩田也不想卖，还想伸手跟自己要田地呢！她几乎快被气笑了：
“这么说来，侯爷你们家也想要朝廷分地给你们？”
“那是自然！”蓝岳理直气壮：“不怕殿下笑话，我们蓝氏一族，要不是还有几个族人在外做官，还能把自己的俸禄捎回来贴补家用。家里这几口子人只怕吃个半饱都做不到。要不是顾忌着朝廷威仪。下官好几次都想带着族人们去朝廷设立的赈灾粥棚领米要饭了！”
蓝术也立刻做出楚楚可怜状：“公主殿下，您可别笑话我们啊！”
堂堂国内第一大产粮地的第一大地主上街要饭？这只怕是扶摇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饶是扶摇见过不少高官富豪，可是像蓝岳这样张嘴就来的厚脸皮的还真不多见。
蓝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扶摇也无话可说了。她只好耐着性子和蓝岳讲道理：
“侯爷，您家的田不够您家里人吃饭！恐怕不至于吧？我过来时可是看到这中庭界的耕地，十有八九都写着你们蓝家的名字！”
蓝岳暗叫一声糟糕，自己口才发挥得太带劲，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但他纵横官场几十年，毕竟是有真本事的，信口开河乃是他的看家本领。即使扶摇亲眼所见，他依然面不改色的矢口否认：“有吗，不可能吧？术儿，把家里的田册账本拿来，给殿下过目！”
蓝术立刻起身离开，不过多时，便捧着薄薄的几册账本进来。蓝岳吩咐道：“念给殿下听听。”
蓝术打开册子：“禀告殿下，截止今年，蓝氏一族旗下产业共计有八百一十三亩农田，多用于粮食种植。分别位于
东洛府东郊：四十亩、
东洛府南郊：七十五亩、
九阳村中：二十三亩、
龙都以北：三十三亩、
南岳山：五亩、
扶摇镇：十二亩……”
说完土地，蓝术又接着说：“还有四十多家店铺，大多以收租获利。分别位于东洛府十二家、
北镇五家、
东粱城四家……
另外还有存银四百两。宅院三座。禀告殿下，这便是蓝氏一族的全部家产了。”
蓝岳的叔伯兄弟蓝泰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殿下您见笑了，这点家财，下官们就是自己听见都嫌丢人呢。”
扶摇自然不信，劈手夺过账本亲自查阅，只见账目上清清楚楚，和蓝术说得一字不差。
这些财产，若是放在普通人家自然不少。
但要知道，这蓝氏家族可是在大源国开枝散叶两百年，不仅单单一座城池便有五百族人。而且还有更多的族人遍布大源国各地。加上家族支脉和仆从，足足有上万人的超级豪门。如果只靠这点财产生活，他们没被集体饿死就简直是个奇迹了。
“侯爷，您这账本只怕不对吧？”
蓝岳做出一副迷茫的样子：“怎么会不对呢，这可是我自家的账簿。”
扶摇冷笑一声：“如果这本账册就是你们蓝家的财产。我看东洛城里的乞丐都比你们家有钱！”
眼看扶摇咄咄逼人，蓝岳索性也不再一味装怂了。只听他阴阳怪气的说道：“好啊，如果说东洛城的乞丐也比我们蓝家有钱，那可真是全靠陛下英明神武，治国有方了！”
扶摇大怒，一拍桌子：“蓝岳，你少跟我在这睁着眼睛说瞎话。东洛城外，十有八九的土地都明目张胆的挂着你们蓝家的牌子。这是我亲眼所见，你又作何解释？”
蓝岳宠辱不惊，一副淡淡的语气：“恐怕殿下您看错了吧？”
直到这时，蓝岳才终于展露出自己的权臣本色：只见他不卑不亢，一副油盐不进的神情，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看得扶摇牙痒痒的却拿他毫无办法。可见多年以来，大源国的豪门能与王权共存，靠的可不是一味的软弱忍让，苟且偷安。每到触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刻，这些家大业大的豪门可是敢肆无忌惮的和王权公然对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