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路末班车

东方不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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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叶茉死前与我最后相处的下午这样问过我,她站在前方距我一步之遥的地方,身穿一条白底碎花的连衣裙回转过身来轻声说,声音仿似轻轻的呢喃,微风吹起她酒红色的长发,她在说话时盯着我的眼睛,脸上满是探寻的样子。

    淡淡的栀子花香弥漫在校园的林荫路上,从远处的操场上传来呼喊声,那是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声音,我用少年懵懂的眼神看着她,却不知道从何回答。

    她微笑着转过身去,向前奔跑,迎风招展中像一只飞舞的蝶,留下一串宛似银铃般的笑声我想要说些什么,转眼间她却不见了,那时候,有许多的话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啊

    若干年后,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想起那时少年的情怀,青涩的往事,我的眼里总是溢满泪水,夜色已经弥漫了城市,那些星星点点的明亮装点着我的寂寞,车窗上断断续续出现的那些画面是多年前的过往。这些年来,想想自己的生活,总是有些得过且过的感觉,有时候面对镜中的我,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可是还是亦步亦趋地走过了,生活在继续,没有什么比活下去的欲望更令人感到迫切的了

    已经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逐渐地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强忍着渴睡醒来,草草地洗漱完毕,应付一下自己并不怎么强烈的食欲,然后急匆匆地去赶19路早公交。从我居住的外环,到我工作的市中心,大约能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沿途既有荒凉的郊区,又有繁华的街市;既有嘈杂的商场,又有荒僻的公墓;我所能看到的车窗外是这座城市点滴的变化,每一个细微的环节我都能清楚的觉察出来。到达我工作的写字楼,每天面对的是千篇一律的工作,很多时候我都感到一种无奈待这一切处理完毕,窗外已是暮色四合,这个城市有绚烂的夜景,而我所拥有的,只是浑身的疲惫。

    我每次乘坐的19路晚公交车都是最后一班,那时候,相比于平时车上的乘客要少许多,有时候只不过是三五个人,完全没有早公交时的拥挤。那个穿黑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子就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上,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是这样,她就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乌黑的长发遮挡着她的面容,加之光线昏暗,使人辨不清她的脸。

    她的存在,使我慢慢的养成了一种习惯,我进到车里以后,首先下意识地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转过脸看看最后一排,她是不是坐在那里,如果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固定的位置上,我也会稍稍觉得心安。

    行程中,我有时会忍不住回头去看她,她一直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微低着头,两侧的头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脸庞,从来都是那个样子。伴随着公交车行驶中的颠簸,她的身体也会产生轻微的摇晃,当公交车驶到郊区的的一片公墓时,她才会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依旧是不动声色,她从我的身旁低着头走过时,我甚至能感觉得到她身上的寒冷气息,有时会使我忍不住打个寒噤。

    她在那片公墓下了车,车继续行驶,我站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她那走向公墓的背影,心里时不时地会产生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

    2

    我想不出叶茉为什么会自杀,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多年,就算今天想起来,我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哀伤,一个花一样的女子,在青春灿烂的年纪上怎么会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呢?况且在我们的认识里叶茉一直就是一个开朗乐观的人,她每次在校园里举止优雅的行走都会聚拢众多的目光,相比于沉默寡言的我,我是多么羡慕那样的一个她呀

    我一直保存着那张照片,它就放在我卧室写字台的抽屉里,每当在午夜里从梦中惊醒,回想从前的过往,泪流满面的时候,我都会打开抽屉看看那张照片,这么多年过去了,照片的色彩已失去了当初的鲜艳,唯有她当时那灿烂的笑容,使我每每面对时内心里都会泛起点滴的温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如今我们处在两个不同的境地里,凭空的想要抓住什么,探出去的手,却是空空如也。

    我没有办法摆脱自己目前的生活,一直是一种得过且过的状态,我谈过几次恋爱,目前一直单身着,曾经有那么几次我试着结束自己现在的状态,但是总是不能。每次从梦中惊醒,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她的脸庞,她仿佛在轻声问我,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不好?而我,多想告诉她呀,生活已经令我感到死气沉沉了,我多么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啊。

    生活在继续,我还是早起赶19路公交车,然后在傍晚时坐同一路车返回,每一次,她都会准时地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的角落里,依旧是默不作声,长发遮面,使人看不清她的面容。这一路车所行驶的路段比较平稳,沿途的站点相互之间的间隔比较长,尤其是当驶出市区以后,几乎就很少停车。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会在公墓那里下车呢,如果是白天还有可原谅,但是天色已经黑了,这多少有点令人不可理解,况且她的一身装束似乎与时下女孩子的打扮有些格格不入。有那么几次,车上冷清的时候,我曾经试图走上前去跟她说说话的,但是这样的举动连自己都感到冒昧,所以总是一次次中途就停止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是有距离的,而这距离有多么远呢?

    车上的售票员侧着身子半坐在车门旁边的座位上,一双眼睛专注的注视着自己手里的彩屏手机,彩屏手机散发出的光辉莹莹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是青色的,在公交车行驶中的轻微摇晃里,那微弱的光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而悦耳的彩铃声在整个的车内此起彼伏。

    窗外下起了雨,细雨刷刷地打在车窗上,使窗外的一起都朦胧了,车已经驶出了市区,看不清前方的一切,似乎是渐渐驶向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3

    就在叶茉与我分别的那个下午以后,她却突然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曾经费尽心思地去寻找她,走遍每一个我能想到的地方,问过每一个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但是一无所获,她消失的那些日子里,我像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生活对于我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她为何不告而别呢?我问自己,但却没有任何的答案。

    对于她的突然失踪,学校里的校友,以及她的家人产生了种种的猜测,从与她交往密切的人猜测开来,我自然是首当其冲,我被那些流言蜚语折磨的苦不堪言,但是我能解释什么呢?我解释的一切,又有谁会相信?但这一切,对于我又是次要的,我是多么渴望能知道她的下落啊,就算是远走高飞,只要我能知道她的存在,我的心里也会稍稍安定一些。

    就在人们快要将她淡忘,流言不再汹涌的时候,她却被学校的勤杂工在一个废弃的储物室里发现了。那时的她早已经不知死去了多久,肉体已经腐烂,浑身爬满蛆虫,闻讯而至的人已经围满了整个储物室,他们受不了那种腐臭气息,都用手帕捂着嘴,但是还是有几个女生忍不住呕吐了。那样的情景,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美丽的她联系在一起的,我甚至怀疑死去的不会是她,但是那件白底碎花的裙子还是扎伤了我的眼睛。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耳旁一直回响着她最后的这句话,以及她当时说话的表情,委婉的语气,都成为了我以后生活里长久的怀念。在没有她的那些日子里,我无法忍受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曾经有过几次试着结束自己的生命,却一次次的败下阵来,我鼓不起死的勇气,正如她生前我无法说出心里的爱一样,我不能确信她是否爱过我。

    车窗外的雨更加的猛烈了,又起了风,我们像是被困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又难免有些沮丧,我本能的从自己的思维里逃脱出来,看了看车上的人。此时,车里面就我们四个人,司机、售票员、我、还有那个女子,一种寂寞冷彻心底的感觉开始在我的心里蔓延开来

    公交车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停止了,车灯熄灭了,整个的车厢里一片黑暗,唯有售票员的彩屏手机还亮着,但是那时的微光照在她的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我听到背后响起几阵冷笑,禁不住脊背发凉,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那样的笑声,更何况是一个女子发出来的,因为此时在我的背后除了她,不会有别的人。我心怀恐惧地转过脸去,看到她苍白的面容闪动着忽明忽暗的光,忍不住惊叫起来我的喊叫并不仅仅是因为恐惧,因为那张形容古怪的脸,令人感到熟悉,她、她,分明就是十年前的叶茉啊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天使,她那嫣红的嘴唇,古怪的微笑,和那令人听来冷彻心底的笑声,她怎么会是叶茉呢?

    我回转过身来,想要向车上的司机和售票员寻求帮助,但是短短的一瞬间,他们竟然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听到背后响起嘠哒嘎哒的脚步声,她已经渐渐地向我逼近

    4

    我不顾一切地从公交车里冲了出来,匆忙间头磕在车门上流出了血来,都不觉得,雨猛烈得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上,外面狂风呼啸,令人冷彻心扉。我回转过身来,公交车就静静地停在一条荒僻的小路上,看不到一丝灯火,我想我是回不去了,而我的前面就是大片的公墓,这荒郊野外的,我能去向哪里呢?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如今她就在我的不远处,我不能表达内心的欣喜,甚至都不敢相信那会是她。

    叶茉死后,警方曾经介入调查,但是都没有查出什么结果,从她的尸体化验里,又化验出了大量安定片的成分,最后的结论是她自杀,在当时这也是一个比较令人信服的结论。但是,出于我自身的考虑,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使她自杀。

    我重又返回,沿着那条小路向前奔跑,被雨冲刷过的路面有些湿滑,我几次滑倒在路上,浑身湿透,满身是泥,而额角磕破的伤痕也不断流出血来,这时候我才感到有点疼痛,但是当时求生的欲望,又使我无法再顾及这些了。有朦胧的光在我的眼前闪过,那是车灯发出的光,我站在道路的中央,手臂来回交叉,不停地向前招手车呼啸着向我驶来,撞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体凌空飞起,然后又重重地落下,我甚至来不及呼喊,就失去了知觉

    朦朦胧胧中,我的眼前又涌现了与叶茉相处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的天空好像格外的蓝,整日里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我们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步态悠闲,微低着头有那么些时候,我曾经鼓起勇气伸出手想去牵她的手的,但是却又一次次地中途作罢了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一切都成为了过往,当我再次醒来时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我首先确信的是,我还活着,阳光穿过玻璃窗照耀着我的眼睛,使我有一点目眩。我努力眨动眼睛,好适应这突然的光明,环顾整个病房之内,洁白素净,只是身体还是有一点微微的不适,而让我的目光最后驻足的是放在病床旁边桌子上的那本泰戈尔的诗集,而这又是谁放在这里的呢?我忍不住探出手去翻开诗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中那些令人熟悉的诗行便映入了我的眼里,我轻轻地吟诵,泪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