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的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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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弯弯黄月透藜床,辽海悲风万里长。

    莫叹焦桐音响绝,朝衣谁哭蔡中郎。

    (注:余少有高世之志,自比管幼安。是时浏阳谭壮飞才学宏肆,心仪其人,戊戌政变死菜市。)

    ——陈阮燕台杂诗二十首之一(中华民国文人)

    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谭嗣同、康有为、梁启超所策划的变法维新运动被满清政府慈禧太后血腥阻挠,谭嗣同与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被斩于菜市,史称“戊戌六君子”陈阮和谭嗣同皆为湖南湘潭人,他怀才不遇,落魄京华。然极羡慕谭嗣同之为人,尝独立谭公就义之菜市,唏嘘凭吊,痛哭不已,写了燕台杂诗,上诗即为其一。

    陈阮的诗,提及焦尾琴。班昭后汉书。蔡邕传中记载,蔡邕见到吴人以桐木作炊煮用途,据燃烧时爆裂的音响辨为良材,他请求将桐木给他制成琴器。琴制成后,其尾已焦,但操琴发出美音,固流传于世,时人称之为“焦尾琴”

    “焦尾琴”曾受到南宋政治家、诗人文天祥的欣赏。文天祥值南宋江山崩颓之际,曾领导军民抗击元军的入侵,于景炎三年(1278年)在广东海丰县城北战败被俘,拘囚燕京约四年之久,屹立不屈,慷慨就义。文天祥很欣赏“焦尾琴”在琴上刻了琴铭:海沉沉,天寂寂,芭蕉雨,声何急,孤臣泪,不敢泣。后人谭嗣同痛愤于其时代之中国积弱,立志改革以拯救民族危难。为了解国情,谭嗣同曾游历西北、东南各省,考察风土,结交志士。当他于三十岁独上井陉关,携带焦尾琴而操奏时,缅怀文天祥的壮烈,不禁题诗寄慨:

    平生慷慨悲歌士,今日驱车燕赵间;

    无限苍茫怀古意,题诗独上井陉关。

    可世间有多少如陈阮和谭嗣同一样的知己共鸣,又有多少如谭嗣同和文天祥这样的千古神交呢?唐朝诗人孟浩然说“知音世所稀”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所以古人有“春风满面皆朋友,知己无人奈若何”的慨叹。知音难寻,友情可贵,肝胆相照的友情更可贵,所以钟子期和俞伯牙之间的知音故事千古流传,管仲和鲍叔牙之间的友情佳话经久不息,季子“挂剑徐君墓树”的精神让后代人感动不已。

    “伯牙绝弦”的故事说:俞伯牙善于演奏,钟子期善于欣赏。这就是“知音”一词的由来。后钟子期因病亡故,俞伯牙悲痛万分,认为知音已死,天下再不会有人像钟子期一样能体会他演奏的意境。汉书载: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

    “管鲍分金”的故事说:管仲二十来岁时就结识了鲍叔牙,起初二人合伙做点买卖,因为管仲家境贫寒就出资少些,鲍叔牙出资多些。生意做的还不错,可是有人发现管仲用挣的钱先还了自己欠的一些债,这钱还没入帐就给花了。更可气的是到年底分红时,鲍叔牙分给他一半的红利,他也接受了。

    这可把鲍叔牙手下的人气坏了,有个人对鲍叔牙说,他出资少,平时他开销又大,年底还照样和您平分效益,显然他是个十分贪财的人。鲍叔牙斥责他手下道:你们没发现管仲的家里十分困难吗?他比我更需要钱,我和他合伙做生意就是想要帮帮他,此事你们以后不要再提了。

    古代的季子出使吴国,回途中再经过徐国时,留下了“挂剑徐君墓树”的千古佳话。史记记载:

    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

    季子情操高尚,不因朋友的死生变故,而自负初衷的心愿。

    诗经中言:“嘤其鸣也,求其友声”亚里士多德说:不合群,没有朋友之人,要么是野兽,要么是神明。生命中,我们不能缺少朋友,朋友对我们来说是何其重要。可生逢今世,环顾四方,我们却不禁有苍茫之感,古代的一些动人友情已经花果飘零,无有承继了。

    今天,生活中的友情仿佛即溶咖啡一般,没有太多回味的余地。朋友之间多了世态炎凉,少了雪中送炭,多了相互算计,少了礼让三分,多了人走茶凉,少了“季子挂剑”伯牙绝弦已然绝迹,因为现代人很少交心了,既然没有心灵的沟通,又何来知音之感呢?管鲍之交也不复存在,现代人很难有管鲍之默契,既做不到管仲的“适可而止”更做不到鲍叔牙的大度随之。文学家鲁迅在谈及朋友时写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很多人同此感叹,可又有几个人值得别人以知己相视,有资格得一知己呢?大多数人做人不够漂亮,甚至尔虞我诈,虽努力寻找知己,可朋友只能敬而远之,因为朋友无法深度认识你,否则将会让彼此处于尴尬的地位。真金不怕火炼,可有多少挂着“友情”招牌的交往,能禁得住火炼呢?

    历史上,儒家将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五种人际关系称为“五伦”谭嗣同于“五伦”中特别推重“朋友”一伦,他说:“则数千年来,三纲五伦之惨祸烈毒,由是酷焉矣。君以名桎臣,官以名轭民,父以名压子,夫以名困妻,兄弟朋友各挟一名以相抗拒。”有鉴于此,他建议以朋友一伦改造其他四伦。可谭嗣同所说的友情一定要是毫无私心利欲的真正友情方可。圣人讲五伦大道:“父慈子孝、君仁臣忠、夫义妇听、兄良弟悌、朋友有信。”朋友要有信,可当今人与人之间太缺乏诚信,朋友之间相互欺骗。有些人满面友善,热心助人,却笑里藏刀;有些人当面拍胸脯,承诺鼎力相助,背后却落井下石。

    诗人笔下说,世上有比友情更令人感觉温馨的吗?好酒难得,好友更难得。朋友就是朋友,绝没有任何事能代替,绝没有任何东西能形容——就是世界上所有的玫瑰,再加上所有的花朵,也不能比拟友情的芬芳与美丽。拥有芬芳的友情,是人一生中无可比拟的财富。人这一生中总需要做几件漂亮、且值得回忆的事情。朋友有难,雪中送炭;朋友虽走,却可以不茶凉,一如季子“挂剑徐君墓树”这样生命才会有回味,有芳香。

    培根在论友谊中说:“除了一个真心的朋友之外没有一样药剂是可以通心的。对一个真心的朋友,你可以传达你的忧愁、欢悦、恐惧、希望、疑忌、谏净,以及任何压在你心上的事情,有如一种教堂之外的忏悔一样缺乏真正的朋友即是最纯粹最可怜的孤独;没有友谊则斯世不过是一片荒野。”在缺乏“通心”的时代里,面对友谊的荒野,现代人应该做些什么呢?